男爵

《流》chapter 3

Chapter 3

月波城这座边境小城以最为盛大、体面的仪式,为神的幸运者饯行,为被调走的军人送别。离开了月波城的奈兹勒孜,在第一天的晚上就开始想念湖中间落下的月影。

 

北上回家的路他们走了一半,起初奈兹勒孜还是遵从昂以西的意思,坐在一辆黑色烤漆的小轿车上,但是没两天他就坐不住了,非要和代哈一样骑马,在队伍的领头或是侧面。

 

“奈兹,这队伍走的也太慢了吧,”代哈一只手控制着缰绳,另一只手从衣服的侧口袋摸了一块软了的巧克力出来,放在嘴里,浓郁的可可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,轻微的苦涩感麻痹了旅途的疲惫,“按照这个速度,别说十天了,十五天都难到乌押*。”

 

巧克力是从国外来的,草原没有,他获得巧克力的途径单一,除了请出国外访的朋友帮忙代买外,毫无它法。所以他吃的很慎重,每一块拿出来都是经过了考虑。

 

奈兹勒孜理解不了,怎么会有人爱上这种味道苦涩品相又差的东西。他用眼尾扫过代哈,手里的缰绳控制着马的速度,“咱们现在可不是百十来人的小队伍,速度不能想快就快想慢就慢,这样让那些步兵怎么办?”

 

代哈把巧克力的包装纸随手丢在了草地上,透过奈兹勒孜的话,他体会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。代哈仰望着头顶的天,今早的天安静的就像是一整张蓝色绢布,没有一点波澜,就连一只鸟都不曾出现在他们头顶。

“走这么慢,怕那个拂来兵追不上啊?”

 

“我按自己计划好的速度走,跟拂来兵有什么关系?”

奈兹勒孜迅速把望向天空的目光收回来,咬死不认。

 

他们在路上走了五天,等到了特定的时间点,就会有一架拂来机准时迎着日渐西沉的黄昏光景,从他们身后俯冲而来,尤其实在奈兹勒孜身边的时候拂来压的最低。两个人匆匆一面,并没有多余的停留,一个擦身,就像是在完成彼此不曾开口的约定。

 

精准无误,不管走了多远,都能找到。

 

代哈晃悠着手臂,嘴里还残余一丝可可的回甘,他觉得奈兹勒孜等待的样子很有趣,他不忍心戳破,但又难以放过调侃的机会。

“奈兹,你总要允许人家放你一次鸽子吧,毕竟你们两个又不是口头约定或者立了字据,定好规矩,一天一面的。现在就算是你白纸黑字写了合约,还是有人违约,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,别揪着人不放。”

 

奈兹勒孜嫌代哈话太多,而且没一句是他听着顺耳的,发牢骚道:“放我鸽子?他趁早从拂来上掉下来才好,让我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稀罕模样。”

 

尽管他把代哈的话当成了草原上的风,吹过去也还是留有响声。奈兹勒孜习惯了在每天的同一时刻迎接预料之中的惊喜,他尝试过从拂来飞快速度中捕捉拂来兵的样子,可结果并不理想。

 

队伍行进的缓慢而流畅,像是一条流动的河,在草原的一端流向另一端,河流摩擦河床,发出整齐的脚步声。

 

代哈身边的士兵哼起了草原的调子,整个草原仿佛只剩了他们这些人。

 

“代哈,前面的黑烟是怎么回事?有人在烧东西?”奈兹勒孜的缰绳被握成一个细瘦的圆圈,指向军队左侧的牧民区。

 

黑色的烟挤成一团,从一堆亮银色的金属中逃离,直冲上天。

 

代哈从怀里拿出了进口货,一只单筒望远镜。他闭起右眼,镜筒把目光拉到了远处,“应该是有东西起火了,火势越烧越大。”

 

奈兹勒孜问代哈要来望远镜。

 

牧民区的牧民提着水桶,一趟趟来回于家和起火点之间,可火势并未因此而示弱,反而愈演愈烈,他们的水泼洒过去,火就立即吞噬殆尽,徒劳一场。

 

“代哈,你们继续往前走,我带一小队去救火。”奈兹勒孜把望远镜塞回代哈的怀里,欢喜和不安掺杂在景象中,他对那堆燃烧的金属有着自己执着的判断。

 

“算了吧,他们能自己解决,咱们赶路要紧。”

 

奈兹勒孜在心里定下来的事,极少能被改变,他调了两辆旧式绿皮卡车,利落地翻身下了马,“我坐昂以西的汽车去,不会耽误时间,很快。”

 

“可是,你兄长……”

 

“代哈,做好你现在的任务,继续赶路。”

 

火势像是征服了水的救援,规模大的没有办法控制,再继续下去,整块牧民区都会烧起来。

 

……

 

有时候,说过的话真的会灵验,或许在下一秒,或许在被人们遗忘的某个夜晚。

 

从天上摔下来的的确是一架亮银色的拂来机,和每天出现的在军队头顶的那架颜色一致。尽管火已经被扑灭,但牧民区的牧民却仍旧心有戚戚,他们从没想过这种纵横天地的巨大机器会砸向地面,引起大火。

 

奈兹勒孜不断的安抚着慌乱的牧民,告诉他们这只是一次不幸的意外。

 

“拂来机掉下来的时候,上面有没有人?”奈兹勒孜看着眼前被水浇透却还冒着灰烟的拂来残骸,忽然不再期待牧民的答案。

 

泼上去的水,多到浇熄了他想从废墟中见到拂来兵的心愿。

 

上面没有人才好,不然要烧成什么样子。烧了还不如直接死掉好,至少死只是一瞬间的事。

 

一个上了年纪穿着羊皮鞋子的妇女站出来,指着离起火点较远的一间羊皮棚子,“是有个人的,我们给他救起了,现在还躺着呢。脑袋不知道摔坏没有,救下的时候流了好多血。”

 

……

 

奈兹勒孜还是第一次进羊皮棚子,屋里昏昏暗暗,只有床边的小木桌子上点着一根蜡烛。

 

“谁?”床上躺着的伤员迅速睁开眼睛,他的耳朵还存有剧烈的轰鸣声,这会影响他对脚步声的判断。

 

帕瑟里语。

 

奈兹勒孜有些紧张,还好他站在烛光的暗影里,拂来兵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。

 

“路过的,来送药。”

 

奈兹勒孜话说的很短,但每一个字,每一处语法都在心里斟酌过一遍。就在第一个字音在即将脱口的时候,这句话的发音才刚刚在脑海中响过。

 

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,怕词不达意吗?这种多余的情绪在和昂以西用帕瑟里语交流的时候,从来没有出现过,他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,如果昂以西理解不了,他也不会再重新构思一遍。

 

“刚刚的事吓到你了吧?”拂来兵被熏黑的脸转向他,声音出奇的好听。

 

奈兹勒孜想看清那张脸,自己一直没有机会勾勒出细节的脸。他走近床铺,拂来兵的头上缠着厚厚一层纱布,上面还沁着血污。

 

“没有,着火而已,有什么可怕的。”奈兹勒孜拿了一个铁盒罐子出来,放在了小桌子上,“炉甘石,抹在烧伤的地方。”

 

奈兹勒孜站在床边,面对着拂来兵。羊皮棚子顶部的藤蔓花纹像是一顶完美的华盖,将他们和草原分离。

 

被纱布和黑灰遮盖掉样貌的拂来兵依旧吸引着奈兹勒孜,他能感受的到对方呼吸的气味。

 

不能再停留了,昂以西还在车上等他。

 

“好好休息, 再见。”

 

“等一下,”拂来兵没想到平静的一瞬结束的这么快,“我准备了礼物给你。”

 

已经掀起厚重帐帘的奈兹勒孜停下了动作,胸膛中跳动的心,再次被拂来兵的声音拽了回去,“你记得我?”

 

“我们在天上飞的,什么记不得,只要看过一眼就不会忘,”拂来兵躲开了奈兹勒孜的眼神,仰面看着棚顶,“东西在我夹克内侧,可能要麻烦你来拿一下了。”

 

“你送东西,哪有让我去拿的道理。”奈兹勒孜觉得他根本没东西给自己,反而是借机耍人,说什么看过一眼就不会忘,也是头脑一热编出来的谎话。代哈说的没错,这些天盘旋在自己身边的拂来机只是相遇的巧合。

 

拂来兵艰难的抬了抬压在毛毡被下面的手,整截胳膊被纱布包的粗了一圈,“被缠成这个样子,好像拿不到。”

 

“东西在哪?”

他想戳破对方无聊的谎话。

 

“你走过来,拉开我夹克的拉链,”拂来兵指挥着奈兹勒孜的一举一动,这一切像是从奈兹勒孜进来的一刻就谋划好的。

 

奈兹勒孜弯着身子掀开了毛毡被子,编好的头发从身后垂了下来,扫在拂来兵的脖子上,贴近血管的皮肤被蹭的发痒。

 

“拉开了,然后呢?”

奈兹勒孜越来越确信自己的推测,他在拉开夹克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摸到。

 

“里面有个夹层。”

 

奈兹勒孜的手出了汗,凉凉的。他和一个陌生人贴的是如此的近,近到他能感受到他们呼吸的步调一致。

 

他装作果断的把手伸了进去,想要一探究竟。

 

一张字条。

 

带着拂来兵心脏震颤的字条。

 

摇曳的烛光印在纸上,奈兹勒孜还没见过比这更漂亮的字,字条藏在他手里,带着温度。

 

“有没有看懂?”

 

奈兹勒孜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到自己的加速的心跳,他从拂来兵身上起来,脊背挺的直溜,“拂来兵,下次少花些心思在这些哄人的伎俩上,多训练驾驶技术,别再从天上摔下来。”

 

说完话,奈兹勒孜快速地出了羊皮棚子。他长长的出了口气,拉开车门坐在了昂以西旁边。

 

“见到了?”昂以西看着奈兹勒孜,心里已经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。

 

奈兹勒孜慢慢张开手掌,里面的字条沾着汗渍。

 

昂以西从他手里拿过字条,看着他像是看自己收到情书的孩子。

 

字条展开,上面只有一行字和一个落款。

 

匆匆一见,沉沉若梦,此生欲与君相托。出云。

 

昂以西笑着把它还给了奈兹勒孜,评论道:“他的字不知道要比你的字好上几百倍。”

 

“昂以西!我也可以练,写的比他还好,比他好上几百倍。”

 

“我会监督你的。”

 

汽车发动了,奈兹勒孜有些留恋的看着窗外,月亮模糊的从天上飘了起来,夜晚即将到来,黄昏的色彩正在崩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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